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,李心安也索性不再隐藏。
他从衣服中抽出长剑,缓缓向木台走去。
两名长生教蛊师拦住了他,姜卌严摆摆手,“让他过来。”
李心安走至人前,转过身,看着那一动不动宛如雕塑的信徒,他们的脸上还挂着之前的神色,喜悦、兴奋、释然、迷茫。
“你用的是什么手段?”李心安轻声问道,“他们是怎么被你控制的?”
姜卌严笑道:“不难,只是长年累月在他们的身体里中下蛊虫而已,这些蛊虫不会致命,相反的,还会哺育他们的身体,让他们干一天活也不会累。”
“这让他们有一种错觉,一切都是长生教的功劳,他们也因此更加信服我们,最后就像你看到的这样,只需要我的一个念头,他们就会像皮影戏上的提线纸偶一样任我摆布,让他们一动不动,他们就一动不动。让他们互相残杀——”
姜卌严探出一根手指,点了点人群中的一个男人。
男人突然伸出双手用力掐着他前面一个人的脖子,那是邪里牙座下的一名“天众”。
“天众”心下大骇,来不及反应就被男人掐住了脖子,本能的反应让他抽出匕首向后刺去,只听“噗呲”一声,男人松开双手,软软的倒了下去。
“李公子,你看,你的人不小心杀了一个无辜百姓哦。”
姜卌严一脸无辜的样子,李心安冷冷的道:
“姜教主,不要恶心人了。”
“看来李公子对一条无辜百姓的人命不太上心啊。”姜卌严道,“这和我对你的认知完全不一样,像你这种爱管闲事的老好人来说,在你眼前是一个人,你应该寝食难安的才对啊。”
“那是姜教主判断失误了。”李心安耸了耸肩,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道:
“我呢,自认为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,可以说是一个好人,但绝不是老好人。”
“死一个无辜百姓,和剿灭你长生教,孰轻孰重,我分的清。”
姜卌严赞赏般的点了点头,“说得好,杀一而活百,世之名将莫过如此,我对你的背景越来越感兴趣了。”
“他不知道我的身份。”李心安心道,这个从姜卌严短短一句话里摸索出的消息让他心里有了一丝底气。
“他认识我,却也只知道我是李俶殿下的人,而对我的过往经历家世背景一无所知。”
李心安心中对此人有过无数种猜测,而现在,可能性最大的那种情况被姜卌严一句话打破了。
“姜教主,恐怕那天,就是你在驱使这宋远峰的尸体吧。”
姜卌严点头道:“不错!”
“尸体是哪儿来的?”
“自然是我给他的。”
不待姜卌严发话,在一旁冷眼观看已久的京兆府尹钱世昌说道:
“在李公子带队包围铁旗门的时候,我的人就在你们身后。”
李心安惊愕的道:“你们和铁旗门有联系?”
他本以为,宋远峰和长生教是半点关系没有的,但钱世昌这句话又让他迷惑了。
“一个私盐贩子,如何入的了我们的眼!”钱世昌道,“大唐皇太孙殿下私自调兵包围民宅……姑且算是民宅吧,毕竟江湖人再大也是民,这么大的事情,我一个京兆府尹自然要派人去调查一番。”
钱世昌这么一说,李心安才想起来,那日确实有京兆府的人来过。
“一名二品高手的尸体,用作尸蛊的宿主真是再好不过了。”姜卌严接过了话茬,道:
“于是我让钱大人派人跟踪你们,见到你们进了皇孙府,我都忍不住要亲自动手把尸体偷出来了,却想不到你们紧接着把他的尸体拉去了乱葬岗!哈哈,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。”
“你难道没发现宋远峰是中了疳蛊而死的?”李心安引诱着姜卌严道。
“当然,白纹隐虫,长安城会用这种蛊虫做疳蛊的蛊师没几个,但都与我长生教无关,想来也不是那高高在上的五毒教所为。”
“一不是散修蛊师,二不是五毒教,三不是长生教,难道在这长安城中,还有来自南疆的第四股势力?”
姜卌严看出了李心安心中所想,笑道:
“李公子不必多想了,即使真的有别人,你也不会知道了。”
“因为你就要死了!”
姜卌严一震身子,几只飞虫从他身上被抖落下来,他一把抓住,飞虫爆发出凄厉的叫声,随后在他的手中化为一堆齑粉随风而散。
尤桑冷冷说道:“唠叨这么多,还打不打?”
姜卌严瞥了他一眼,“这位恐怕就是五毒教的高人吧,那日被你们跑了,还杀了我几名教众,当日之仇,今日来报!”
“有本事就来啊,脑袋给你留着了。”
姜卌严向钱世昌使了个眼色,后者立时领会,识趣的向身后那间充满了青色雾气的房间走去。
在这个满是二品高手的地方,他一个普通人再带下去,只能是死路一条。
“白木头!”李心安猛然喝道。
一道流光从人群中掠出,向着毫无防备的钱世昌刺去。
慕容白出手了,他要留住钱世昌。
姜卌严脚尖一点,身子诡异的飘荡起来,宛如一片被风吹起的枯叶,挡在了钱世昌的身后。
那道灌满了慕容白雄浑内力的一剑,就这么轻易地被姜卌严挡了下来。
尤桑面不改色的脱下了披着的衣袍,在他的腋下各有一个竹筒。
他拔出了其中一个竹筒的塞子,一条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从里面窜了出来,犹如离弦之箭直奔姜卌严的面门而去。
姜卌严轻轻一挥手,在他的袖中喷出一股黑雾,笼罩了半空中的蛊蛇。
那条一寸粗半丈长的蛊蛇在黑雾中滴溜溜的打了一个圈,尾巴一扫,抽在了姜卌严的手臂上。
姜卌严顺势抓住蛊蛇,将它狠狠地摔了出去。
“还没完呢!”
尤桑嘴里念念有词,伴随着李心安听不懂的南疆古语,姜卌严的面庞一阵扭曲,惊讶的看向自己的手掌。
“仅仅依附于表皮就能侵入人体,怎么会有这样的蛊毒?”
他瞥了一眼盘旋在不远处浑身散发着腥臭气息的蛊蛇,另一只手在中毒的那只手掌上一划,浓黑的鲜血沿着手腕滴在地上。
“你是五毒教的谁?”
“只是一个普通教众,不值一提。”
姜卌严不置可否,摇了摇头,“一个普通教众可没这种本事。”
“前任圣子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姜卌严笑道,“当年家师听从南疆逃离来的同胞说起过,圣子违反教规被剥夺身份,此后不知所踪。我们那时候怀疑这会不会是五毒教布下的一个幌子,圣子会不会来到了大唐。那时候我们几乎将整个长生教里清洗了一遍,就怕你寻到了我们的蛛丝马迹混进来。胆战心惊的潜伏了五六年,江湖上没有你的丝毫消息,我们这才堪堪相信那是真的。”
尤桑嘴角一掀,“想不到我一个无能之辈被罢免身份,居然还能让你们害怕这么久,看来老鼠终究是老鼠,猫翻个身子,都能把你们下的魂飞魄散。”
“可是老鼠一旦多起来,也是会咬死猫的。”姜卌严两只手在胸前捏了一个诡异的印,道:
“尤其是中了蛊的老鼠!”
那寂静的五百多名教众此刻突然被唤醒,数百道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李心安与尤桑。
李心安突然想起了当初在那里见过这种情形,对了,在契丹。
他曾跟随裴旻远赴边疆,在辽阔的草原上与迎面而来的契丹骑兵厮杀,一次他们迷路,进了一处山窝,那里栖息着数百条饿极了的草原狼。
他们被一群畜牲追逐着,在草原上奔逃了一夜。
“这已经不是人了,根本就是饿狼!”李心安暗暗腹诽道。
“几位,若想杀我,先面对我忠实的信徒吧!”姜卌严微笑道,挥挥手,“带她们走。”
这句话不是对李心安他们说的,而是吩咐长生教的蛊师。
一直在场边包围着他们的十几名黑袍人掠入厂内,各自挟持了那些孕妇。不多不少,整整十六名。
姜卌严缓缓后退,边退边说道:
“李少爷,我期待着这些人的结局,我很好奇,你是会杀了他们,还是……会杀光他们?”
“想走?休想!”尤桑暴喝道,“伤我爱妻之仇未了,姜卌严,拿命来!”
尤桑纵步跨出,两名黑袍人一左一右过来夹攻,各自掣着一把南疆特有的弯刀,向着尤桑的头颅削去。
“找死!”尤桑两手摊开,两只袖子突然暴涨撑得极大,随后在内飞出一片蛊虫,扑向了两名黑袍蛊师。
两名蛊师见状,急忙抽身回撤,解开腰悬着的葫芦,放出他们的蛊虫。
两名蛊师,一人飞蚁,一人毒蜂,与尤桑的蛊虫缠斗在一起。
尤桑脚步腾挪,直接穿过了缠斗不休的蛊群,近了两名黑袍蛊师的身。
两把南疆弯刀再次迎头斩来,尤桑不闪不避,两只拳头挥了出去,将两把弯刀震断。在两名蛊师后退的时机,尤桑拉住他们的手臂,用力一拉,将他们拉到自己的怀里。
尤桑两只用力肩膀一顶,那两名蛊师的胸腔完全的凹陷了下去,肋骨根根断裂,插进了他们的心脏。
姜卌严皱眉不语,挥了挥手,示意其余人继续上。
更多的长生教教众出现在尤桑的眼前,挡住了那十六名带着孕妇的黑袍蛊师,也挡住了转身离去的姜卌严。
眼看着那些孕妇就要被带走,李心安心下大急,仗剑冲出。
一条赤红色大蟒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,及腰粗的尾巴横扫向他的头。
李心安下意识的一剑斩出,“白虹”坎在那赤红色大蟒的身上,那把足以斩断天下金石的宝剑,却没能砍断这畜牲的身体。
金铁之声响起,一道火花闪过,那条赤红色大蟒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,而李心安的手臂却被震的发麻。
大蟒转过头,散发着腥臭气息的猩红信子正对着李心安的脸。
这个畜牲一声嘶吼,长着两条恐怖蛇牙滴着粘稠脓液的大嘴张开,喷出一阵黑雾。
李心安避之不及,脑中一阵眩晕,大蟒猛地撞在他的小腹,将他掀飞了出去。
“小心,那条畜牲是条蛊王,剧毒无比!”尤桑一边把一名蛊师的肩膀卸下扔到一旁,一边提醒道。
他现在不担心姜卌严的行动,因为后者也正被困在他的蛊虫中。
一条毒蛇,一条蜈蚣,盘旋在姜卌严面前,他只要一动,这两条毒物就会马上扑上来。
这够姜卌严头疼一阵的了。
被赤红大蟒撞飞出去的李心安落入人群,十几个冒着幽幽绿光的长生教信徒扑了过来。
“麻烦!”李心安反手握剑,用剑柄敲击在他们的额头,把他们一一敲晕。
反观慕容白就没这么幸运了,李心安和尤桑都在最前面,他们的对手是长生教蛊师。那些信徒的目标不是他们,而是落在人群最中央的慕容白和“天众”。
慕容白亲眼看到,一名“天众”被宛若饿狼一般的信徒扯出了肠子。
他生出一股无力感,这些都是无辜百姓,他们是被人蛊惑,罪不该死。
但现在,他们要杀自己。
慕容白很清楚自己的任务,他不能一走了之,一旦他离开,这些残存的“天众”就会被疯狂的信徒撕成碎片,而李心安他们也势必会陷入更艰难的苦战。
“李兄!”慕容白高呼道,“我可否出剑?”
被那条赤红大蟒缠的焦头烂额大王李心安回应道:
“你决定就好!”
缓了缓,他接着说道:
“能不杀人,就别杀人。”
慕容白手持“凤鸣”,手腕下沉,起势用的是剑招之中最常见的撩剑式。
李心安说的是“杀”而不是“伤”,其中意味,慕容白明白。
面对着围上来的重重叠叠的狰狞面孔,慕容白长剑一撩,身前三人胸膛顿时溅出一股飘扬的血花。
这是他第一次杀百姓,慕容白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,从今以后,他再也不能称之为“侠”了。
但他别无他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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